回忆五十多年前在母校的学习,可以用十二个字来概括:繁重紧张、生动活泼、丰富多彩。
那时,厦大在教学上实行学分制。没有修毕一定课程,获得规定的学分,是不能毕业的,所以,我们的学习课程表都排得满满的。而几门主课的内容、分量又都很重,老师要求也很严格,常使我们必须打足精神,认真对待,一点不能马虎。譬如系主任卢嘉锡老师亲自任教的理论化学课,逻辑性强,教学内容充实,每节课都组织得十分严密,讲一些重要的原理,常常旁征博引,从各方面进行透彻的分析推理,像剥笋一样,层层剖析,直至核心,最后把要害抓出来“示众”。现在我对他所教的具体内容,早已模糊不清,但对他这种科学的思维方法,仍记忆犹新,并在我以后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中,多次应用,得益匪浅。卢老师常在引导启发的讲解中,为把主题引向深入,突然提出一个问题,要大家解答,在这种场合,好像经常习惯性地会把我叫起来。而我则往往一时反应不过来,窘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十分尴尬。现在回想,还感到不好意思。那时,我们的各门专业课,都没有固定的教科书。每节课之后,老师开列一大堆有关教学内容的参考资料和作业题,都必须到图书馆去找。因此,每晚自修时间未到,大家都攒聚在群贤楼图书馆门口,等图书馆大门一开,就冲进去抢座位,抢借参考书,贪婪紧张地啃读起来,整个阅览室几乎没有声音,直到下自修的铃声响后,经管理员一再催促,才不得已还书回宿舍。
但是,严格、认真、紧张的学习,并不意味着就是“死读书”,从另一方面看,我们的学习生活又是十分生动活泼、丰富多彩的。实验课是最有趣的,它印证理论课中所学的知识,锻炼实验技能、技巧。尤其是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的实验课,老师把几种化学溶液倒在试管里,分给大家,每人一瓶,外表差不多,而装的东西却各不相同,要各人运用已学过的原理,把试管里的榕液包含着什么成分,各为多少——化验出来。答对了十分高兴,答错了就不自禁地多次反复回忆自己的操作错在那里?久久放不下心来。到了四年级,每人发给一套专用仪器、指定一个专用位置和专用橱柜,可以按自己设计的实验方法和程序来独立实验自己选定的毕业论文。我们往往一有空就去实验室,有时一泡就是半天,真可谓废寝忘食、乐而忘返。上方锡畴老先生的吹玻璃课,更是一种快乐的享受。方先生教大家用一个酒精喷灯,有时加一个“皮老虎”,把一根根玻璃管,吹成小圆底瓶、弯嘴细孔的玻璃瓶……甚至蒸馏管等等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学他的技术就像学变魔术那样令人着迷。
每天下午,课外活动的海报,琳琅满目、花花绿绿地贴满布告栏。当时,上海已经解放,厦大被喻为“东南民主堡垒”、“加尔各答以东的最高学府”,一时北方的名教授、名学者云集于此。他们的学术报告、演讲、座谈会等最吸引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电影名导演洪深教授有关电影的讲演,当他谈到演员如何“中弹”倒地时,自己突然在讲台上倒了下去,并且边表演边说:“只要掌握正确的技巧,既跌得像,又不会使自己受伤。”说着说着,又倒了一次,动作干净利索、十分逼真。当时,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愣住了,一下子还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等清醒过来时,高兴得直鼓掌。记得在这个系列讲座结束之后,洪深教授还在思明电影院请全校师生看了一场他执导的电影《鸡鸣早看天》。另外,李庆云教授用英语讲授(他不太会讲汉语)的连续12个课时的桥牌讲座;王亚南、郭大力教授参加并发言的,讨论当时国家发行“银元券”、“金圆券”、“关金券”钞票的座谈会,等等,这些精彩的学术活动极大地开阔了我的眼界,丰富了我的知识,使我印象深刻,终生难忘。
在化学系,卢嘉锡系主任还利用假期,先后请来曾在法国居里学院工作的汪德耀校长的胞弟汪德昭博士和以后曾任科学院生化研究所长的王应睐教授,给我们作有关原子能和生物化学的学术讲座,使我们接触到处在当时科学前沿的一些先进化学知识。
在这里,我想还有两件老师教学中的趣事,也值得回忆,这可以说明我们的学习生活并不总是那么刻板枯燥的。我们的德文教师是一位德籍犹太人,名字我已忘记,他不太会讲华语,用英语教德文。为人和蔼可亲,讲话诙谐。我还到过他鼓浪屿的家中做客,接待十分真诚和客气。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讲到德语的优点时,联系说中文也是一种优秀的语种,并说中国有许多优秀的文学遗产,比如京剧。说着说着,就突然放开喉咙,用汉语京腔高唱京戏《武家坡》中的一句,“一马离了西凉界……”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另外一件事也是关于外语老师的故事。当时我们念大一,人人必须修英语课。我们的英语教室设在鼓浪屿“八卦楼”底层。我的英语老师是林玉霖先生,他是当时鼎鼎大名编《西风》杂志的林语堂的哥哥。在我印象中,那时他已经比较老了,连牙齿都掉了几个。他讲课生动,语言也很幽默诙谐。有一次教一篇课文,其内容是关于英国某乡村中的一片沼泽地的故事,有几句课文叙述那儿阴雨连绵雾气蒙蒙,经常出现鬼魂,读到这里,林先生离开课文,弯腰探头,用神秘狡黠的眼光,从眼镜边框上向全班扫瞄了一下,用手指着背后的天井,故意压低声音说:“这里也有鬼呀!”大家明知这是故意开玩笑,可都也屏息凝神、毛骨悚然。此情此景,至今历历在目。1989年我级聚会时,我还特地去八卦楼看过当时的这间教室。
(本文选自:《南强记忆——老厦大的故事》王豪杰编)
上一条:怀念恩师卢嘉锡 下一条:母校化学系是结构化学“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