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秋季,我们47级(原文如此,应为“届”)进入了大三。当学到物理化学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时,觉得很困难。卢嘉锡老师该年底回国,翌年初就接教这门课,全面重新讲授,我们有幸成为卢老师回国后的第一批学生,物理化学也就成为我们最喜爱的课目。 凡是听过卢老师课的学生,无不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上课既无讲稿,更无教本,一张小纸条记着些提要,总是滔滔不绝,博采众长、深入浅出,化抽象为形象,使不同悟性的人均获丰收。听众轻松、活跃,充分体验科学性与艺术性统一的审美享受。50分钟课时瞬间飞逝,下课铃成为不受欢迎的声音。这种美的享受有如阅读文学巨著,欣赏字画佳作,我们被带进了一种不能自拔的科学情结中。讲解的内容针对性很强,正是我们渴待解决的问题,得以快乐地学习着当时化学系最难的一门课。大家都深深地钦佩卢老师学识渊博、才华横溢,不信奉“一本书”主义,而把有关专题的不同材料融汇在一起,取长补短,系统地、生动地、热情地讲解,为我们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卢老师对学生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把自己从国外带回的新书交给学生管理,创设化学系的小图书室,供师生阅读。每天下午和晚上开放。在图书极端缺乏的条件下,这真是雪中送炭。只要有时间,卢老师就到这个图书室来,给学生创造了答疑的好机会。不会做的习题,未弄通的内容,都成为请教的内容。老师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谁都不敢强不知以为知。他会穷追不放,直到认为你真懂了为止。 当时我们书本知识不多,实践经验更少。三年级在讲授结构化学时,一些基本的晶体模型,只印在书本上。为了增强立体感性认识,他要求同学自制球棒结构模型。起先用面粉做球,铁丝为棒,谁知还未等到晾干涂上油漆,老鼠就把球美美地享用了。只得改用粘土做球,备具各种类型,居然像模像样地在1946年校庆时展出,我们义不容辞地充当讲解员。 1946年暑假,学校从长汀迁回厦门,百废待兴。卢老师索性把自己的教学工具搬入了简陋的系办公室。我因无家可归,也就提早离汀到厦,成为当时最先报到的女生。女生宿舍还没有布置好,卢老师把我安排在和化学系办公室同一层楼的一小房间暂住,还安排了两项任务,一是练习打字,写信向国外订图书、仪器、药品;一是帮助贮藏室王寿楷和陈毓珍两位先生清点上架的化学药品。 1946年秋季开学,卢老师批准了系里人事安排,让我任学生助教,协助程炳耀先生管理分析化学实验。这为我毕业后留校当助教创造了条件。当时常有些计划外的任务,例如某一井水的全分析、为报考本系的中学生开设化学补习班等,我都在卢老师的指导下认真从事,取得他审查认可。这些实践促使我学习不敢稍懈,更获益良多。 卢老师平等待人,关心学生的生活,使大家敬而不畏。这是他授业、传道、解惑之外的异常突出的高尚品质。在母校的三年里,从未见过他发脾气,化学系像和睦家庭一样的团结友爱,爽朗的笑声永留在耳! 1946年初冬,我发了一次高烧。先是谢玉铭师母把我带到她家去治疗,卢老师得知,又把我从谢家移住到鼓浪屿他与兄嫂合住的寓所。卢师母当时正在产假期间,我不但扰乱了她的休息,还烦劳她费心照料。长住约10天才回到学校,仁慈的关怀至今温暖在心。 有一件自己的过失毕生难忘。当时我负责卢老师所教的本科普通化学的实验课与批改作业,有次全班中有个学生做的作业和其他所有人的都不同。我没有认真思考,就批改那个人是错了。作业发下去后,我再一次计算却发觉那人是唯一做对的,其他人却都做错了。真悔恨不曾深思熟虑,盲目服从了多数,当晚我几乎彻夜难眠。翌晨赶快找到卢老师认错,并请他向学生代致歉意。我想只要不给学生留下后患,愿接受任何批评。但卢老师只笑着对我说了一句:“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是吗?”以后仍一如既往信任我的工作。他的宽容和信任使我更加警惕,贯彻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再也没犯类似的差错。 在卢老师的循循善诱下,我受教三年,获益终生。从此再也没有遇到这样全面关心学生的教师和如此令人倾倒的讲课。此刻执笔之际,仿佛还听到卢老师在九天之上的爽朗笑声,想必还在关注着他的受业弟子们。
(本文选自:《南强记忆——老厦大的故事》王豪杰编) |